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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4章 治腿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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由眼前的藥箱猜想到季春來和吳棄疾的關系,鄭馳樂不由聯想到季春來後來對吳棄疾的態度。

季春來很少說起自己的事,就連為什麽入獄都諱莫如深。事實上季春來很少針對某件事進行表態,但是提起吳棄疾的時候他的語氣卻帶上了幾分情緒,似乎有點嫌惡。

鄭馳樂知道自己師父的脾氣,如果他真的曾經把吳棄疾當成得意弟子,肯定是真心喜愛吳棄疾的。

至於為什麽季春來後來絕口不提吳棄疾這個徒弟,極有可能是吳棄疾做了季春來無法容忍的事,而且那些事是觸及季春來底線的——只有那樣,吳棄疾才會被季春來冷臉相待那麽多年。

既然師徒情分斷了,藥箱回到季春來手上然後再傳給他,也就合情合理了。

鄭馳樂當下就決定等解決完陸冬青的事以後就不再來找吳棄疾。

季春來是他的師父,即使季春來現在不認他,往後他也會想辦法磨到季春來認自己!

想到季春來說過吳棄疾最愛用“虎狼之藥”,鄭馳樂皺起眉頭。

如果季春來說的事實,那麽佳佳那邊他還是不能完全放下心來,陸冬青的父親這邊他也得盯著!要是自己出現反而害了陸冬青,那可就太糟糕了。

鄭馳樂抱著藥箱回到雲吞檔,陸冬青已經收攤了,跟吳棄疾站在那兒等著他。

吳棄疾接過鄭馳樂拿過來的藥箱背在身上,沒有察覺鄭馳樂看向他的眼神帶上了幾分警惕。

陸冬青領著吳棄疾和鄭馳樂往小巷裏走,腳步終於有了點少年人應有的急迫。

這邊是淮昌的老街區,巷子狹窄又陰暗,可在轉角處卻長著棵碗口粗的石榴,翠綠的枝椏上還開著大朵大朵的火紅花朵,有些快要謝了,有些卻才剛剛綻放。

它的存在給整個巷子帶來了生機。

陸冬青在吳棄疾的幫忙下將活動雲吞檔停在石榴樹下,這年頭民風淳樸,東西放在外頭也不怕有人打歪主意。

見鄭馳樂好奇地打量著自己家的情況,陸冬青說:“我們是租了這個院子裏的一間房子,房東人很好,平時很關照我們。”

鄭馳樂點點頭。

陸冬青把吳棄疾和鄭馳樂領進屋,整間屋子用一張布簾隔開了兩半,裏頭那一半僅僅擺得下一張床,外面則堆滿了各種雜物。

裏間的床上躺著個人,聽到動靜後他咳嗽了兩聲,繃著聲音問道:“今天生意不行嗎?這麽早就收攤了?”

陸父的聲音有點兒嚴厲,陸冬青頓時有點不敢說真話。

陸父早年還是積極地想要治好舊傷,讓兒子安心上學,可這些年求醫問藥熬過來,病情沒有起色就算了,還搭進去不少錢。陸父思量許久,覺得平時腿腳不怎麽方便卻也還能幹活,遇到陰雨天氣熬一熬也就過去了,於是決心不再折騰自己的老腿。

陸父最疼的時候讓陸冬青把自己綁在床上,陸冬青看得滿臉是淚,卻不敢違背陸父的意願去找醫生過來。

吳棄疾已經聽陸冬青說過陸父的情況,他把醫箱放下,拎著鄭馳樂走進裏間接過話茬:“陸老哥,我姓吳,叫吳棄疾,你不嫌棄的話叫我一聲吳老弟就行了。剛剛我和這小子吃雲吞時跟你兒子聊了幾句,覺得你們父子倆挺不容易的,而且聽說你兒子成績好,就跟想著跟過來瞧瞧了,你不會怪我們唐突吧?其實我就想來問問你是怎麽把兒子教得這麽好的,我家這小子……”他搖頭直嘆,“簡直就是扶不上墻的爛泥啊,怎麽說都不聽。”

陸父雖然對陸冬青帶人回來不是很滿意,但看鄭馳樂雖然穿得不是很好,卻也把自己打理得幹幹凈凈,吳棄疾的衣著又比鄭馳樂還要更體面些,當下也沒再懷疑他的說法。

“我這腿啊,一到陰雨天就疼得下不了床,你可不要見怪。”陸父坐了起來,說起自己兒子時臉上終於多了幾分笑容:“你別聽冬青那小崽子瞎說,他的成績能好到哪裏去?”

吳棄疾卻已經註意到陸冬青貼滿了整張墻的獎狀,他坐到床邊指著那面墻說:“陸老哥你這話可不實誠啊,是不是想藏私?”

陸父是個老實人,聽到他話裏那明顯的促狹後有些郝然,苦笑說:“我是真沒什麽方法,窮人的孩子早懂事而已,他從小到大都不用我操心,還經常幫我幹活。我這輩子什麽都不行,可我養的這個兒子是沒話說的,誰看到都會誇幾句。”

吳棄疾笑道:“有其父才有其子,我瞧冬青他就是隨了陸老哥你!”

陸父聞言神色微黯:“他可別像我才好。”

吳棄疾擺出一臉的驚訝,似乎陸父說了什麽很不可思議的話。

陸父見他那模樣,嘆息著說:“要是他像我,日子可就艱難了。我年輕時總是意氣用事,在支援越戰時被個人英雄主義沖昏了頭,處處想要充英雄,後來不單只搞到自己一身是傷,還連累了幾個老戰友丟了命。這腿一疼我會就想起自己犯的錯,所以我寧願他不像我,平平順順過一世就最行了。”

陸冬青還是第一次聽自己父親提起腿傷的來由,聽完後整個人都楞楞的,一下子失了神。

鄭馳樂註意到的卻是吳棄疾怎麽運用巧妙的語氣、眼神、神態和肢體動作去引導陸父說話。

他覺得關靖澤那個小鬼頭分析得太對了:這人根本就是揣摩人心的高手,而且為了獲得自己需要的信息說起謊來那叫一個順溜,連眼都不用眨。

這樣的性格季春來應該是不太喜歡的,因為季春來的脾氣耿直無比,眼裏容不下半顆沙子——以前就常常教訓他、說他沒個正經。

吳棄疾知道鄭馳樂正盯著自己,但他以為鄭馳樂只是在看自己怎麽問癥,也沒放在心上。他繼續套陸父的話:“我聽我父親說過越戰的事,聽說那時候地上埋的都是雷,走一步路都有危險。”

陸父說:“我們那個分隊就是負責偵測地雷的,有些雷還搞了不少鐵片,一炸開的時候搞得人皮開肉綻。”

吳棄疾唏噓:“幸好現在已經沒有戰爭了。”

陸父點點頭。

吳棄疾說:“陸老哥,我是學醫的,可行醫這麽多年還沒機會見識真戰場弄出來的傷呢,要不給我看看你腿上的傷吧?”

都聊到這個份上了,陸父說:“只要你不嫌臟,當然是沒問題的。”

吳棄疾撩起陸父的褲子,仔細地查看陸父的傷處。陸父果然是真刀實槍裏闖過來的,腳上有著大大小小的猙獰傷疤,看上去有點兒恐怖。

更為猙獰的是那微微腫脹的膝蓋。

吳棄疾試著在陸父的左腿上按壓了幾下,陸父馬上痛出了一身冷汗。見陸父有反應,吳棄疾沒停手,口上說話分散陸父的註意力:“我們的中醫穴位有個很有趣的說法,就是把有問題的穴位叫做‘阿是穴’。按到哪裏疼到你‘啊’地喊出來,問你是不是這裏疼,你說‘是’,那我們就找著了要找的穴位了。是不是這裏疼?”

陸父被他這麽一說,哭也不是笑也不是:“確實疼。”

吳棄疾皺起眉頭:“我說句不太好聽的話,陸老哥你不要不高興——陸老哥你是不是為了省錢,都是疼了才去拿點藥?”

陸父辯解道:“以前部隊裏有人給了個藥方,一直挺管用的,外敷內用都可以,我們都用習慣了。”

吳棄疾說:“也就是說你根本沒讓人幫你治過?”

陸父說:“……有。”

吳棄疾問:“什麽時候?”

陸父沒了底氣:“在部隊時軍醫給處理過了。”

吳棄疾氣得笑了:“如果陸老哥你信得過我的話,我幫你暫時緩緩。”不等陸父回應,他已經招呼鄭馳樂,“樂樂,把我的藥箱拿進來。”

見吳棄疾顯然是有備而來,陸父慢慢回過味來了。可這時候箭早已架在弦上,他也不好再拒絕,只能任由吳棄疾折騰自己的傷腿。

吳棄疾打開藥箱取出一個針包,攤開放在藥箱上。

鄭馳樂看到了那套自己非常熟悉的細針,吳棄疾沒打開的那一小段其實放著最難用好的金針,金質細軟,使起來很難用上勁,鄭馳樂那時候練習了很久才勉強達到季春來的要求。已經的那一大段則依次排放著大小不一的銀針,銀針的硬度要比金針好一些,不過現在大多使用不銹鋼針了,鄭馳樂拿著這個藥箱時就另備了一套不銹鋼針,使起來比較就手。

吳棄疾的水平顯然比鄭馳樂要高得多,根本沒想過要拿新針來代替。他取出一段艾絨示意鄭馳樂點著,將手上的銀針在火上燒灼片刻,開始在陸父身上下針。

吳棄疾邊動手邊引導陸父:“我隨時將應該有的針感告訴你,如果你感覺已經到位了就說一聲。”

陸父相當配合。

鄭馳樂專心致志地看完吳棄疾從下針到收針的手法,心裏更加確定吳棄疾跟季春來大有淵源——畢竟他曾經按照這些手法聯系過無數遍,想忘都忘不掉。

不過每個人的習慣都是不一樣的,同樣的針法,季春來教給他的是一種、吳棄疾現在用的也是一種,等到他自己用的時候卻又是另一種了!

鄭馳樂想得入神,吳棄疾卻覺得鄭馳樂是在“偷師”。不過他心裏想著要把鄭馳樂拐成自己的學生,也不生氣,合上藥箱後笑瞇瞇地說:“樂樂,你對這個很感興趣?”

鄭馳樂心裏一直在對比著吳棄疾的針法和季春來教的有什麽差異,聽到吳棄疾的問話才回過神來。他也知道這麽盯著看是有“偷師”嫌疑的,可他又沒法解釋自己真正的想法,只能厚著臉皮點頭:“很感興趣!”

吳棄疾說:“想學嗎?”

鄭馳樂頓時警惕起來。

他只認季春來這個師父!

鄭馳樂堅定地搖搖頭:“不想!”

吳棄疾有些訝異,一看鄭馳樂眼裏充滿防備,樂得笑了起來。他記得當初自己對季春來也是滿心不信任,好像害怕季春來想圖謀自己什麽似的——也不想想自己當時是小毛孩一個,有什麽可以給人圖謀的?

沒想到這家夥連這個都像自己。

吳棄疾擡手就著鄭馳樂的腦袋揉了兩下:“不想就算了。”

這麽好的苗子,慢慢拐過來更有趣!

吳棄疾轉頭對陸父說:“你動一下左腿試試看,感覺有沒有好一點?”

本來陸父心裏還不太相信吳棄疾紮幾針就能出效果,可他活動了一下左腿,卻已經沒了那種鉆心的疼痛!

陸父震驚地看著吳棄疾。

吳棄疾說:“這只是暫緩疼痛而已。如果要根治,你得到我的診所去一趟,在那裏我可以給你做更全面的檢查。我懷疑你左腳裏面還留著越戰時跑進去的鐵片,要是不取出來,往後還有得你受的。”

陸父意識到吳棄疾的不凡,遲疑地說道:“這個……既然已經不疼了,我看沒必要了吧。”

吳棄疾一語道破他的擔心:“你擔心付不出診金?我跟你說吧,上次有人邀我給他施針,只紮了一針就給五千塊。剛剛幫你紮了好幾針,你付得出這份錢嗎?”

陸父聽他這麽敲竹杠,登時漲紅了臉。

吳棄疾笑道:“放心吧,我騙你的。我只是想說句實在點的話,你要是不治,以後發作起來可能會要了你這條腿,你兒子一輩子都得照顧你;你要是治了,可能就好了,好了以後還怕賺不到診金嗎?你連美國大兵都能殺,怎麽就怕自己賺不到錢呢!我是真心覺得你這兒子好,懂事,乖巧,能幹,所以我才會自己跑上門來。你不為自己想,難道就不為你兒子想想?”

陸父沈默下來。

過了許久他才說道:“好,我治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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